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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陵容脚步虚浮踏入延禧宫，每一步似踩在回忆的刀刃上。那廊下宫灯的拨浪鼓图案，如刺目针芒。
延禧宫的铜雀衔枝灯在雪夜里晃出斑驳碎影，安陵容盯着菱花镜中微微发颤的珠钗，指尖划过银簪冰凉的凤首。
蓝宝石折射的月光在妆奁上投出孔雀尾翎的纹路，与皇后今晨衣襟上的暗绣严丝合缝地重叠。
"小主，手炉该添炭了。"宝鹃捧着鎏金铜炉进来时，鞋底沾着半片枯叶。
安陵容突然按住她手腕："今日在长街碾碎的夹竹桃，还剩几片？"
铜炉"当啷"砸在青砖上，宝鹃跪地时发髻上的珊瑚珠串缠住了桌角："奴婢愚钝，实在不知小主在说什么......"
"嘘——"安陵容俯身拾起铜炉，炉壁映出窗外摇晃的六角宫灯。
那个绣着夕颜花的拨浪鼓图样正随灯影旋转，仿佛有孩童在暗处咯咯发笑。
前世鸩酒滑过喉管的灼烧感突然涌上来，她将银簪狠狠刺进掌心，蓝宝石裂开细如蛛丝的纹路。
三更梆子响到第二声时，坤宁宫的宝鹊踏碎满地月光而来。
小宫女鬓边别着两朵新鲜的白梅，花瓣上凝着冰晶："皇后娘娘说新得了西域进贡的迦南香，请安小主过去品鉴。"
雪粒子扑在朱红斗篷的银狐毛领上，安陵容数着宫道两侧熄灭的石灯。
路过景仁宫东角门时，宝鹊突然踉跄着扯住她衣袖："小主当心，这青砖缝里怕是有冰......"她腕间的金镶玉镯磕在宫墙上，发出清脆的裂响。
坤宁宫暖阁的苏合香里混着丝缕苦杏味，皇后正在修剪一盆开得妖异的绿萼梅。
银剪擦过花枝时，安陵容注意到她指节泛着不自然的青紫——那是常年浸泡夹竹桃汁液留下的痕迹。
"跪下！"
鎏金鹤嘴香炉应声而倒，滚烫的香灰泼在安陵容裙摆上。
皇后将一封泛黄的信笺摔在她面前，纸角印着模糊的莲花纹："苏州知府呈报，去岁乞巧节有女子在寒山寺私会情郎，那女子的耳坠......"她染着丹蔻的指甲戳向信纸，"嵌的正是蓝田玉雕的孔雀翎！"
华妃撞开雕花门时，鬓边九尾凤钗的流苏缠住了水晶帘。
她捏着帕子掩住口鼻："臣妾就说这狐媚子怎会通晓波斯调香术，原是早与番邦商人暗通款曲。"鎏金护甲刮过安陵容苍白的脸，"听说南蛮子最擅用孔雀胆制香，妹妹这双手......"
"娘娘慎言！"甄嬛的声音破开凝滞的空气。
她与沈眉庄挟着风雪闯入，发间红梅与肩头落雪相映成血，"若真有私情，何须等到入宫后才被人揭发？
臣妾恳请禀明皇上，着慎刑司彻查信笺来源。"
沈眉庄突然按住甄嬛颤抖的手。
她凝视着皇后案头那盆绿萼梅，枝干上蜿蜒的疤痕像极了某种古老文字："臣妾愚见，这信纸上的莲花纹与内务府今春新制的薛涛笺颇为相似。"她鬓角的珍珠步摇晃出冷光，"上月十五，臣妾亲眼见宝鹊姑娘从造办处领过两刀。"
暖阁骤然寂静，唯有更漏声滴滴答答砸在地上。
皇后转动翡翠念珠的手倏地收紧，佛头垂下的明黄流苏扫过案上经卷，露出半截干枯的夹竹桃叶。
华妃凤眸眯起，护甲深深掐进掌心——那里藏着半枚夕颜花纹的银纽扣。
"够了！"皇后突然拂落经卷，泛黄的纸页间簌簌落下几片紫荆花瓣，"沈贵人是要质疑本宫构陷嫔妃？"她染着香灰的指尖划过安陵容脖颈，"秽乱宫闱乃诛九族的大罪，本宫今夜就要......"
"娘娘三思！"沈眉庄突然屈膝跪在满地碎纸上，缠枝莲纹的裙裾浸在香灰里，"若无实证便处置宫嫔，他日史笔如铁......"她抬眸望向窗外飘雪，琉璃瓦上突然传来野猫凄厉的嘶叫。
琉璃瓦上的野猫叫声撕裂了雪夜的寂静，坤宁宫暖阁内沉香袅袅，却压不住满室剑拔弩张的肃杀。
沈眉庄跪在碎瓷与香灰中，缠枝莲纹的裙裾浸透了雪水，冰晶顺着织金绣线蜿蜒而上，在她膝头凝成细小的霜花。
"沈贵人的意思是，本宫连处置个答应都要看史官脸色？"皇后指尖的翡翠念珠骤然绷断，碧玉珠子滚落满地，其中一枚正巧撞上鎏金鹤嘴香炉，发出空灵的脆响。
华妃护甲间的银纽扣突然脱线坠落，夕颜花纹在烛火下泛着诡谲的蓝光。
殿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，华妃的贴身宫女颂芝领着个面生的宫婢跌进来。
那宫女发髻散乱，额角还粘着半片枯梅，颤抖的指尖指向安陵容："奴婢亲眼所见，安小主中元节那夜在御花园假山后，与...与个穿靛蓝短打的男子私会！"
安陵容凝视着宫女耳垂上摇晃的珍珠坠子，忽然想起前日宝鹃说过的话——内务府新到的合浦珠，统共只赐给了翊坤宫和景仁宫。
她弯腰拾起那枚夕颜花纽扣，冰凉的银饰在掌心烙出花纹："中元节戌时三刻，皇上正在臣妾宫中听臣妾唱《长生殿》。"
"放肆！"华妃猛然拍案，九尾凤钗的流苏缠住了水晶帘，"御前的彤史记录岂是你能......"
"彤史记载确凿。"皇帝低沉的嗓音突然穿透雕花门，苏培盛提着羊角灯在前引路，灯影里浮动的金丝楠木佛珠若隐若现。
皇后修剪绿萼梅的银剪"当啷"落地，在青砖上划出细长的裂痕，像极了安陵容掌心未愈的簪伤。
皇帝的目光掠过满地狼藉，在沈眉庄浸湿的裙摆上稍作停留："朕倒不知，何时连内务府的薛涛笺都能作伪证了？"他拾起案头泛黄的信笺，对着烛火细看，"这莲花纹确是今春新制，可墨迹......"指尖摩挲过字迹边缘，"至少已沁了三年光景。"
安陵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，喉间泛起熟悉的灼烧感。
她盯着皇帝袖口沾染的迦南香灰，忽然明白皇后为何要选在今夜发难——前世正是这个时辰，她因着风寒错失了侍寝机会，让余莺儿趁机上位。
"皇上明鉴！"甄嬛突然跪行两步，发间红梅落在青砖上洇开血色，"这宫女说中元节戌时在御花园当值，可臣妾记得清楚，那夜暴雨倾盆，御前侍卫申时便撤了园中所有值守。"
暖阁陷入死寂，唯有鎏金自鸣钟发出规律的咔嗒声。
华妃护甲深深掐入掌心，殷红血珠顺着夕颜花纹的裂缝渗出。
皇后忽然轻笑出声，染着丹蔻的指甲抚过经卷上的夹竹桃叶："原是底下人办事不利，倒叫安答应受委屈了。"
皇帝的目光在安陵容苍白的唇色上停留片刻，转向皇后时已含了三分冷意："既知委屈，皇后该好生整顿宫规。"他抬手示意苏培盛，"将这两个作伪证的奴才拖去慎刑司，朕倒要看看......"
"皇上！"安陵容突然软倒，袖中滚出个鎏金香球，迦南香混着苦杏味在暖阁弥漫开来。
甄嬛慌忙去扶，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手腕，惊觉那串蓝田玉镯竟已蒙了层灰白雾霭——那是夹竹桃汁浸染的痕迹。
回延禧宫的路上，雪粒子愈发细密。
宝鹃提着琉璃灯在前引路，忽见安陵容驻足凝望景仁宫东角门。
青砖缝里凝着薄冰，月光下隐约可见半枚夕颜花形状的压痕，与华妃遗失的银纽扣严丝合缝。
"小主当心着凉。"宝鹃将手炉塞进她掌心。
安陵容却盯着宫墙阴影处晃动的六角宫灯，灯罩上夕颜花纹随风旋转，恍惚间与前世鸩酒杯沿的雕花重叠。
她将香球贴近心口，迦南香里暗藏的苦杏味丝丝缕缕渗入肺腑——那是皇后亲手调制的慢性毒药，与当年害死纯元皇后的方子如出一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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