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挚控制不住自己的想要帮她,那日宠物店其实并不是他第一次见程暮。
他第一次见她,是在六年前大学纷飞的墓地,他一如既往的去看望他的叔父叔母,他刚到就注意到一个年轻的女孩,穿着白色的羽绒服,抱着一束纸叠的白色花束,从墓地门口走了进来。
江挚之前从没见过她。
他站在墓地深处,他看得见她,她看不见他。
他当时并没当回事,都准备走的时候,突然听到了远处的哭声。
他透过墓碑的缝隙望去,是那个女孩背靠在一块墓碑边上哭泣,她仰着头,迎接着漫天的大雪,隔着那么远的距离,江挚偏偏真切的感受到了她的疲惫和悲伤。
她从没见过一个人哭的那么伤心,被雪埋葬的广阔墓地,她的身影很渺小,后来她的哭声越来越小,她像一只困兽,似乎根本没有离开打算。
江挚离去的脚步就这样被黏住了,一停就是几个小时,他站在碑林深处,听着她越来越没力气的哭声,他没去打扰她,后来江挚看到她靠在墓碑边睡着了,大雪纷飞,一个人影都没有的墓地,她竟然就那样睡着了。
她穿着白色的棉袄,带着白色的帽子,与大雪融为一体,江挚靠近时,她满脸的泪痕,眼角通红,黑色的发丝钻出帽子,凌乱的散布在她的耳鬓,额头。
她鼻头通红,双手缩在兜里,整个身体蜷缩在一起。
眼角还带着没有掉落泪珠,江挚打着一把黑伞,帮她挡着风雪。
他弯腰轻拍她的肩膀,轻唤她,她都没有醒。
江挚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,他从没见过,有人会在墓地睡的这么安稳,仿佛这么多年从没睡过一个好觉一样。
江挚不忍心叫醒她,他就那样陪她站着,替她挡着风雪,后来她咳嗽了两声,江挚留下黑伞,走进了暗处。
后来的六年,他每年都能见到她,在被雪埋葬的墓地碑林,一次次窥见她哭泣和挣扎的灵魂。
程暮的音容笑貌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,他想,自己大抵是坠入爱河了。
*
窗外的暴雪依旧纷扬,程暮躺在床上辗转难眠,她将头埋在被子里,用右手轻拍着自己的胸口。
试图以这种方式自我安抚,她尝试深呼吸。
程暮努力将挤在脑子里的烦心事剥离出去,她闭着眼与思绪纷繁的大脑作斗争。
后来不知过了多久,她才沉沉睡了过去。
第二日程暮是被八点的闹钟叫醒的,她准备一早去宠物医院看泰迪。
昨晚睡的太晚,程暮头有些沉,她早早起来收拾了下,把狗咖剩下的事交给了丁蔓。
随后她拿起包出了门。
宠物店的事不多,她和丁蔓并没有明确的分工,基本就是谁有空谁就干。
程暮在马路边打了一辆出租车,今晨的雪停了,天边升起一轮红日。
但冷风打在脸上,依旧冻的程暮裹紧了围巾。
程暮靠在车窗边,车一路上开的很慢,走走停停,一个十字路口的急转弯,出租车突然的猛的刹停。
程暮被巨大的惯性逼的猛地向前甩去,扑在了前方座椅的靠背上。
前面的司机忙转头道歉:“不好意思不好意思,你没事吧?”
“这大清早的也不知道出什么事了,前面这条道堵了一排车。”
“哦,我没事。”程暮从巨大的冲击中缓过神后回道。
她往后靠坐好后,边整理弄乱的头发头边往车窗前探去。
还沾着冰渣的前置玻璃有些模糊,程暮向外看去,能看到右侧车道堵着三四俩车,前面似乎出了什么事,围着一堆人。
这条街道在社区附近,很窄只有左右两条车道,前面堵住后面的车都走不了。
街道旁有很多晨练的大爷大妈,此刻都堵在那看热闹,吵吵嚷嚷围了一堆人。
司机皱着眉推着开门,说他也下去看看什么情况,程暮坐在车里没事,也下了车。
程暮刚下车就听到那堆人里传来疼痛的哀嚎,程暮走近挤进人群,探出头就看到一个老伯穿着黑色的棉袄,躺在地上抱着膝盖叫喊,他头发花白,一边疼的哀嚎一边喊着“我这把老骨头让你撞断了”。
那老伯身侧站着一个身着西装的男人,他腰背挺得笔直,面色冷峻,旁若无人的接着电话。
他似乎在和电话那头说着自己这边出了点事,让他拖一下,自己马上到。
看样子感觉很着急,堵在这看热闹的人看着躺在地上沧桑的老人,再看看毫不在意还在处理公务的年轻男人。
不出所料,一边倒的指责起那个男人,有说这年轻人怎么没素质,撞倒了老人家连扶都不扶。
还有人催促年轻男人赶紧送老人去救治,把车道让开,他们还要上班呢。
那男人毫不在意周围的声音,他挂断手机缓缓转身。
他身材修长,腰背挺直,裁剪得体的高级西装更是衬的他气场逼人,
他低头看向躺在地上的那人,目光带着审视,沉沉道:“我想我有必要和您普一下法,根据《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》第二百七十四条,敲诈勒索公私财物,数额较大的,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,拘役或者管制。”
“而且我刚才并没有撞到您,我现在要去法院开庭,如果因为您今天的行为给我造成了任何损失,我有权利向您索要全额赔偿,我保留权利。”
他说完将手机塞进裤兜,居高临下的注视着那老人。
那老人被这样一吓哀嚎的声顿时停了,他表情僵在了脸上,随后脸上有些挂不住的仰头看一圈街坊邻居。
他眼神心虚,此刻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是碰瓷的了。
只是那老伯在街坊邻居面前拉不下脸,他心一横,抱着腿哀嚎的声音更大了。
“哎呦,疼死我了,年轻人撞了人不想负责,拿法律吓唬我这老头子。”
“我腿断了,我要看医生!他一副死缠烂打不给交代不起来的样子。”
程暮看了眼后边车越堵越多,自己也着急去医院,她拨开堵着的人,说了句:“我是骨科医生,您腿有没有问题,我一看便知。”
程暮裹着围巾,侧身从人群中挤出,正准备掏出手机报警的男人也偏头看向程暮。
程暮走到那老人身侧,弯下腰单腿跪在地上,那老人还没反应过来一脸懵,程暮看着他的眼神隔着裤子摸上他的膝盖,绕过他的膝盖骨,仔细检查一圈,程暮缓缓站起身,掸了掸腿上的雪,道:“老人家,您膝盖没有问题。”
周围的人顿时风向一转,开始指责碰瓷的老人了。
“老李头,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,怎么还讹年轻娃娃的钱呢。”
“就是啊,你看看大早上,因为你这条街堵成啥样了。”
被街坊邻居指责,那老头瞬间脸没地方放,忙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雪,冲开人群往小区大门走去。
“这腿果然没事嘛,你看看这干的什么缺德事啊!”司机打着哈欠抱怨道。
转身往车上走,程暮看事解决了也忙转身回去。
“程暮?”身后传来男人试探性的呼唤。
程暮转身,是刚才那个男人叫她,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?
“真的是你?”那男人眸子透出欣喜。
程暮眉头微皱,自上次遇到曹英那事后,她觉得自己低估了这座城市遇到熟人的概率。
但眼前的男子她确定自己没有见过。
程暮眼里带着防备,那男人唇边带这浅笑:“钟瑞芝是我的母亲。”
程暮闻言瞳孔震惊,他是钟老师的儿子,钟老师竟然离开那座县城来了滨城。
自黄谣那件事之后,程暮听说她被学校调走了,她已经将近八年没有见过钟老师了。
程暮很想念她。
“我叫谢引鹤,我从母亲的相册里见过高三的你,我们同岁,当年我正在市一中上高三。”
“我听母亲讲过你们的事,在她的手机相册里见过你的照片。”
谢引鹤笑着说。
程暮也笑道:“没想到这么巧,我看你还有事,我们先加个微信可以吗,我很想念钟老师,想改日去拜访她。”
“当然,”谢引鹤掏出手机,两人互相加了微信,临走前,谢引鹤转身说:“她也很想念你,当年的事我们都很感激你。”
程暮转头笑道:“不用谢,我不过做了我该做的。”
两人道别,程暮坐在车上,她不禁感叹在这座城市遇到故人的概率,从关星落到曹英,再到钟老师。
已经被掩埋的曾经又在被一页一页的翻开,程暮不知是好是坏。
会不会有一天她也像撞上他们一样,撞上正在疯找自己的舅妈一家。
然后平静的生活再起波澜,程暮越想越心烦,她摇摇脑子干脆不去想,闭上眼睛。
出租车到宠物医院的时候,江挚已经早早到了,程暮急匆匆走到小泰迪的笼子旁边的时候,江挚正和医生在交流着什么。
程暮远远看到趴在笼子里的泰迪,它被剃光毛的肚子上缠着纱布,断肢的腿上缠着棉袜子,正趴在毛毯上闭着眼睛。
程暮觉得愧疚,她静静的站在门口等她们聊完,宠物店内的暖气有些热,程暮卸下围巾,挂在胳膊上。
再抬头时江挚已经和医生聊完了,他回过头看到程暮,抬腿朝着她走过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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