饭桌上的一场闹剧过后,剩了大半的菜,无人再有食欲下腹。收拾收拾齐整后邓家重归一派静好,看电视的看电视,饮茶的饮茶,聊天的聊天。
楼梯下的转角,是一个卫生间。
邓文华指头戳着陈你的脑袋,气得心火燥,“你从小就乖,我怎么没发觉你现在行事这么没轻没重!在别人家里做客,你说闹成这样,我该怎么......”
卫生间门虚掩着,翻涌出些说不上臭的怪味道。陈你悄悄放缓呼吸,眼观鼻尖,自然就听不进去她的气急败坏。
更何况电视台雪花的杂音太大了,呜滋呜滋尖锐,然后有个脚步往她们这边来了。
邓文华指头一收,重声吁气,女儿看似认真受教的表情,实则也指责不下去了。她心中倍感无奈,这一行藏着的目的恐会落空。
邓晖杨跑着过来,经过她们身旁时刻意慢了速度,“小姑,我爸刚好像找你了。”然后一步跨两阶上天台调电视锅。
电视机忽然正常播放起人声,是这时候流行的爱恨情仇武侠剧。邓文华没再指责,就去和两个大哥叙旧了。
陈你抓住楼梯间窗户的铁栏杆,鼻子伸出去呼吸。夹缝的风刮着耳廓,世界一下子只剩她心跳的“扑通扑通”。
每当外婆家人都有事要忙的时候,而电视机被邓晖林占据,两个表姐躺在床上嬉笑讨论学校哪个男孩子帅气。
她就会到这里,看着已经熟透的金稻,细数它们摇摆的波纹。也掰着指头数,邓文华还要多久才能接自己回家。
待到三四点,张秀兰把大哥带回来的特产分一分,她让陈你去问邓文华想吃什么,这样她好按着喜好分,以防被说不是。
外公退休后就和外婆折腾点小生意,只在趁圩卖卖菜种,所以他们房间堆了好几个大箱子。房门开了一条缝,陈你望不到里面,他们也看不到外面。
“妈,你手头松快的话借我点钱,最近要用钱的地方多......”
“哈?几百啊?”
“......还有多吗?”
陈你不想偷听的,但是没得到回复走掉的话,小舅妈会觉得自己敷衍她,心里可能会不痛快。
就只能站在门外,也没特意去关注里面。
邓文华声有犹疑,转而变成被倾述的对象。外婆的嗓门时大时小,有时激动,有时无力。
断断续续的话语,不需多琢磨,陈你大概也能摸出来龙去脉了。
原先是邓文华想借钱,数目应该不小,外婆婉转说起城里大舅的家庭情况。
“我跟祖华千说万说,大儿媳哪哪都好,也是他当初求着娶来的,不能生育也是没办法,好赖都十几年过去了,他现在折腾出这么件丢老脸的事......”
说起这个,外公也气愤,“老早就让文华去顶职成了,让这不成器的有两个钱就开始飘了!”
“大哥他,只是想要个自己的孩子,唉......错也不能说错。”邓文华还有私事缠身,也分不了心替她的好嫂子惋惜。
陈你就说这次怎么没见大舅妈回来,那个漂亮的心直口快的女人,烫着一头卷发,身上还有鲜花的香味。
只有大舅妈说她胖乎乎可爱时,她才不会觉得是调侃取笑,因为那双眼睛里的真诚是骗不了人的。
原来是邓祖华在外面有了女人,挺着肚子就要登堂入室。听说离婚手续已经在办,大舅妈的称呼也要易主了。
里面怕是没有那么早结束,陈你也不等不打扰,直接去跟张秀兰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。
“小舅妈,我妈说随便。”
到底是随便装多点?还是随便装少点呢?张秀兰等了好一会,不得不硬起头皮公正到,一个一个地数好分配。
电视机前的沙发,邓晖杨仍旧歪躺着,脚有意无意踢到邓晖林身上。才犯过错的邓晖林还不敢到大人面前博存在,只得咬牙忍下来。
占了上风的邓晖杨得意哼着流行曲,膝盖撑着的脚腕一甩一甩。特别是跳过动漫台的时候,眼尾觑着邓晖林有气不敢哼的表情,曲调悠扬高两个度。
然而,陈你却觉得他真可怜。
她总被搁置角落,像备用的陈年n计划,可她至少还有一个算是家的家。
而他,即将是两个家庭都容不下的存在。
——
五点多到家,陈我兴高采烈地迎着满载收获的车兜,邓文华无思无绪,没有搭理小儿子,就进房间休息,交待陈你跟老人说晚上不吃饭了。
是夜,陈你仍旧勤奋学习,陈进稷破天荒地给她盛汤,端到八仙桌前。她并不觉得受宠若惊,反而犹疑起来。
紧张的复习最终也将那点犹疑压碎,升初考试前的家长会如火如荼进行,六年级的教室被占用。为了考生有个好的心理素质,所以他们都被放假,早早回家。
邓文华打扮得很时尚,比起曾是富太太的堂嫂子韦玉梅,也有过之而无不及。她俩站一起,在一众人中特别显眼。
陈静如自豪地向同学介绍自己的妈妈,因为她下学期才转学回来,很少有人见过这个涂着红唇的女人。
“你妈妈的裙子好多珍珠。”
“那个发髻是怎么卷的?好特别啊......”
其实陈你的妈妈更年轻漂亮,但是她在南嘉村已生活了十几年,见多了就不足为奇了。
家长坐在子女的座位,陈艾的座位空空如也。课堂从喧嚷到肃静,到陈老师慷慨激昂地为家长描绘知识道路通罗马。
那个座位还是没有人。
班里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,陈你下阶梯,陈艾在校门外,向大深河遥望的人影也被地势落差掩盖。
家住村尾的六年级女生没几个,放学也常一起走,陈静如跟她们逐渐熟悉,也开始注意到一个异类。
“诶陈梨!陈艾家是不是跟你家同一排屋?”
“是呀!”陈梨走着路,好奇她突如其来的问题,“怎么?”
陈静如拽着两根书包带,大到有些微凸的眼睛四周一转,才没有刻意控制音量,“就是觉得她很少和人玩,穿的衣服也很特别......还有啊!她的鞋子为什么总是黑乎乎的,脏了都不洗吗?”
另外两个女生和陈梨掩嘴哧哧笑,陈静如撅起小嘴疑惑,“我怎么了?你们笑什么?”
陈梨快上两步,到她跟前解释:“你可能没见过,那是凉鞋坏了,用火钳烫一下再粘起来,这样还能再穿一段时间。”
“啊?”乡下孩子常做的事,陈静如却觉得不可思议,“那不是很难看吗?而且也不结实,那种凉鞋没多少钱吧,不至于买不起呀!”
其他四个女生当中只有陈梨没这样做过,她顾及人脸面,委婉地说:“是没有多贵,可能旧鞋子舒服吧。”
那两个女生互看一眼,想起过去穷得还穿过家里哥哥的男鞋,都咋舌尴尬闭嘴。
三四块钱而已,不是买不起,而是钱只有这么多,要花在刀口上。在南嘉村不算富裕的大环境中,物质只是一个无法追求的名词。
陈静如从小家境就好,走到哪都被围着抬举,气氛一下子冷下来,她咬住下唇看陈你,“七妹,我还记得你穿六哥的旧衣服时,不开心地在婶婶身后瘪嘴,旧的哪有新的舒服好看啊!”
陈你住着她的房间,睡着她的床,大多数时候对她的小脾气谦让,她想让陈你统一站队。
确实是新的东西好,不过旧的也挺舒服。陈你不知道家里还要多久才能起楼房,便也附和,“是啊。”
陈你走在陈静如左侧,三个女生齐看过来,惊奇陈你这么坦荡直面有些掘隐私的话。
陈静如见吸引来所有人的目光了,满意地高抬小尖下巴,粉纱裙摆踢出了好看的弧形,“陈艾的衣服鞋子都不合身,应该也不舒服......但是确实不好看,我肯定不会穿这么破的衣服,还有那样黑乎乎的鞋子。”
闻言,两个女生下意识查视身上衣服。半新不旧,但是不破,都放下心来。
对还无法扔掉城里人优越感的陈静如,陈梨也不知如何接话。而陈静如似乎还觉得不满意,目光在她们脸上巡视一圈,寻求赞同。
顿时,揉眼睛的揉眼睛,扣指甲的扣指甲,清嗓子的清嗓子。她们全都借着小动作,去避开话题。
最后,那个目光复又落在陈你身上。
她和陈静如共用一个房间,本身也是有求于人,可是这暗含伤害的话,陈你无法苟同。心口有些揪,权衡之后,她含糊地“哦”。
最右边的女生突然展开手臂,引导几个人靠边站,让开给没有牵绳的小水牛过。而上山的路口处,站着陈江其。
大约是......一米、两米、三米、四米不到的距离。
他听力那么好。
陈静如好奇目送,直到那个眼眸尤其深邃的少年走远。那根粗陋的竹竿让她不太确信,“他是谁?”
陈梨听了,回:“陈十一。”
“他是不是......”陈静如指了下眼睛。
“嗯,盲人。”
陈静如唏嘘,“好可怜。”
作者有话要说:
趁圩,圩日,都是有点类似赶集的意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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