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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午的阳光，穿过落地窗，照在会议室的桌面上，这是一间成立不久的游戏工室，从簇新的会议室可以看出来，有些桌椅上的塑封甚至都没拆干净。当然，也可能是特地为了这个会议买的。
创意产业都是这样，天马行空，看起来很别具一格。慕容又想起刚刚穿过工区域时看到的奇景，他第一次看见有公司公然在办公区域放那么多懒人沙发的，有些人干脆抱着笔记本蜷在沙发里发呆。办公室还养了两只猫，神态懒散地从他腿边蹭过，在他昂贵的定制西装上留下一堆猫毛。
负责主持会议的这个总经理倒是挺干练的，是个二十七八的女性，八面玲珑的样子，一看就不是元老人员，话语权有限，话术倒是不错，可能是公司上轨道之后的行政人员。也可能是股东代表——据说这游戏在开发遇到瓶颈时，拿到了一笔天使投资，这才撑下去的。
其实怀盛也有投资部门，但企业一大就是这样，主力部门连轴转，冷门部门没人管，成了个发配充军兼养老的地方，混吃等死惯了，这家游戏公司跟怀盛分部大厦距离不到八百米，窝在高新产业区里创业四年，怀盛投资部门一点风声没收到，等到人家的游戏都内测了，满世界的投资者都鲨鱼一样围过来了，才后知后觉得到消息。
这时候收购，是风口浪尖，但就算知道是天价，也得硬着头皮上。
怀盛是个上百年的家族企业，做电子产品出身，在慕容的祖父那一辈转房地产，赶上黄金时代，体量暴涨，如今又是时代的分岔路口，风起云涌，造英雄也毁英雄，成败也就在这几年了。
慕容接手时，怀盛是个年迈的庞然大物，虽然威名尚在，也有点暮气沉沉的意思了。他用了三年才渐渐把内部的阻力扫平，好不容易有点如臂使指的意思，就碰上了这个游戏的收购案。
他需要这个游戏，怀盛是国内最开始做游戏的企业之一，然而主公司体量太大，思想僵化，行政内耗严重，硬生生把游戏部门拖得半死不活。如今国内游戏厂商如同雨后春笋，反而把怀盛甩开了一大截。
慕容此刻左手边就正躺着一堆分析报告，这游戏是个划时代的产品，只要代理商不要太离谱，未来几年国内甚至世界游戏市场都会是这游戏的天下。
这游戏的前景无价，然而慕容的预算却是有价的。其实他已经算是慧眼如炬了，从每天送来的浩如烟海的信息里发现这游戏的数据特别之处，这才牵出这条大鱼来。等到消息蔓延出去，就更不是这个价格了。
今天这场会议，他带了一个副总，一个分析师，再加上一个董事会成员，可以说是给足了尊重。然而对面却似乎不是那么上心，原定会议时间是下午两点，已经过去了十分钟，那女经理眼看着也要拖延不下去了，额头上都有了细密汗珠，正想替自己老板想个迟到的借口，只听见走廊上传来笑声，紧接着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。
“……所以下次有机会一定要较量较量。”
说话的是这游戏公司的老板肖童，也是这游戏的设计者，是个带着眼镜的二十三岁年轻人，履历十分传奇，天才少年班出身，从一流学府辍学，组了个小团体开发游戏，一搞就是四年，终于石破天惊。
然而他穿着t恤牛仔裤，看起来和科技园区任何一个程序员并无不同，如果他走在路上，没人能想到这样一个年轻人手握着一个可以卖出天价的游戏公司。
他先进了门，脸上笑容尚未褪去，身后和他聊得这样开心的人也进了门。
是个非常高大的男人，二十六七岁的样子，正是雄心勃勃的年纪，气度也惊人，一样的西装革履，他穿却如同野兽困樊笼，轮廓极深，英俊而耀眼，没打领带，连扣子也随意地敞开一颗。
“又是他！”
慕容身边的张副总低低地咒骂了一声。
不怪张副总气量小，两个月前，怀盛的社交网站并购案就是他横插一脚，截了胡。不到半个月，分公司拆封重组，他又从中梗，搞得股价崩盘，险些要动用避险基金。接二连三，搞得怀盛处处受制。
“嚯，慕总也在啊？”
男人笑着说道，一面十分随意地脱下西装外套，套在椅子上，解开了衬衫的袖扣，挽高了袖口，十分随意地坐了下来。一副奉陪到底的样子。
“粗野。”
张副总低声骂道。
慕容倒没骂他，他不是那种输了还要在别处找回尊严的人，尽管这男人的出身已经是整个圈子的笑话，经过那些和他有过节的人的添油加醋，更是传得十分夸张。
“卫总今天怎么来了。”
慕容淡淡地道。
男人叫卫衡，可惜了个挺雅致的好名字，做事却纯然像街头流氓，不讲一点商场道义，别人开会谈收购，他也能半路插进来。
话说回来，恒威似乎也对游戏市场颇感兴趣，连着买了几个小游戏，自己早猜到他们有动，没想到应到今天。
“我来和肖老板谈合啊。”
卫衡坦荡地道：“听说肖老板弄出个好游戏，我想买回去自己玩玩。”
“这么喜欢从别人嘴里抢东西，卫总还真是名副其实的‘规则粉碎者’呢。”
张副总语带讥讽地道。
“规则粉碎者”是权威金融杂志给他的封面标题，这半年来，他以黑马之势出现在s城商场，又像匹脱缰的疯马一样左冲右突，搅浑水搅得不亦乐乎。那本权威金融杂志大概起了招安的心思，想着给他封个弼马温，他能消停点。
卫衡大笑起来，他笑也笑得放肆，洒脱得过了头。肖童也是个人才，不觉得他是疯子，倒带着点欣赏眼光看着他。像隔着栅栏打量狮子老虎。
慕容知道今天的会议是泡汤了，不过他本来也没指望能博弈出什么好结果。于是直接看了一眼张副总，张副总会意，沿着桌面把一张对叠的纸推了过去。
“肖总，这是我们的最终报价。”
他还是忍不住得意地看一眼卫衡。
不怪他得意，这数字是慕容和董事会扯皮一下午的结果，谁看了都要心跳漏一拍。
肖童也不意外，打开看到那数字的瞬间，瞳孔似乎有瞬间的放大，然后怀疑地再看了一遍。
能让曾经少年班的天才把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把一个价格重数一遍，也不失为一种成就。
然而肖童的表情并不像是纯粹的惊喜，反而带着一丝挣扎，然而眼神渐渐恢复清明。慕容看到这表情，心里渐渐地凉了下来。
“抱歉，慕总。”
他的言语似乎都带着一股极力克制的艰难，似乎连拒绝都耗尽了身上力气：“我已经决定和卫总合了。”
办公室有瞬间的死寂，然后响起了不紧不慢的掌声，卫衡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故迟钝地放下手，一脸诚恳地问道：“怎么了？这时候不是应该鼓掌吗？”
张副总的表情恨不能就在这里把他生吞了，连慕容自己也是耗尽二十七年的修养才忍住没有痛骂他。
“如果是金额的问题，我们……”张副总还在试图做最后的努力，这次谈判阵营里有董事会成员就是这原因。
慕容抬手阻止了他。
看肖童反应，就知道不是钱的问题，那么一定是在某项原则上产生了冲突，无论是为底线的游戏所有权，和开发团队的控制，都是慕容不可能退让的部分。而且早在一次次的协商把各自边界弄得清清楚楚，不存在任何误会。
能体面地接受失败的事实，也是成年人该有的心理素质。
慕容站起来，伸出了手。
“很遗憾，希望下次有机会合。”
他的坦然大度让肖童都愧疚起来，连忙双手握住他的手，低声说了句：“很抱歉。”
肖童只觉得手中握着的手白皙而修长，带着凉意，这手的姿态就跟他的人一样，说不出的骄矜而优雅。
慕容握完，刚要收回手，只见会议桌对面的卫衡也施施然站了起来。
“来来来，我也握握。”
他笑得眉眼弯弯：“希望下次有机会合，慕总。”
-
慕容这一觉睡到了下午。
醒来时看见自己卧室的天花板，他还怔了一下，想不起自己这是在哪。这一个月来他几乎是天天在公司休息，都快忘了家里的床是什么感觉了。
然后他想起他没能买到那个游戏公司。
成年人的失望总像夜里的薄雾，说不清道不明。慕容小时候在外祖父书房玩，看见他刻在镇纸上的一句话，那时候只觉得有意思，并不知道背后深意。
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，可与人言者无二三。
他静静在床上躺了几分钟，然后爬起来去洗漱。这个点家里一片寂静，洗手间的灯光是温热的暖色，卡拉拉白的大理石台面最衬金色，今天佣人换的插花是芍药。
春天已经快过去了？他看着镜子，有点恍惚。
打泡沫的时候他就开始走神，然而并未意识到，直到下颌传来一丝刺痛，才惊醒过来。
不过一道小伤口，用水一冲就消失无迹，他对着镜子再三观察，确认看不出来。洗漱完，衣帽间西装陈列如士兵，一件件点选过去，选中一件宝蓝色三件套，领带是间色的深蓝与金色斜纹，袖扣用钻石，晚上聚会都是年轻人，总要试着跳脱些。口袋巾丝绸印花，香水用独白，中调的鸢尾让他想起春天的原野。
慕家富过三代，从他母亲那代就开始上服装礼仪课，把自己收拾得干净优雅在他这是一个成年男性该有的能力，所以对着镜子换三个领带夹也没一点心理压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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