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地一局棋，我眠于其间。
子夜阑珊，气霁地表，云敛天末。
微凉的夜风穿过水帘飞瀑，带着些许潮湿意，轻拂过他的面颊，皎皎清晖自顶峰倾泻，照亮他的眉眼。
一滴夜露滴落在眉间，他的脸上带着静默安然，呼吸悠远绵长，似是陷入了极深的梦境，清风月华夜露，带来清凉舒爽的感觉，并没有在他沉睡的脸上激起哪怕一丝一毫的细微表情。
鹏魔王把他放到了水帘洞里的一处石塌之上，位置很是随便，地处风口，并不是一个适合睡觉的地方。
他觉得悟空喝多了，需要吹吹风醒醒酒。
然而悟空已经睡了三天。
他确实是在做梦，身与心，神与魂，都进入了一个玄妙的境界。
身为顽石的岁月太过久远，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了意识，他也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。
梦里仿佛回到久远的从前，那是一阳初动处，万物未生时，一缕意识飘散于混沌之中。
朦胧隐绰，神离魂散，某一刻那一缕意识没有因果地跃动起来，意识跃动，思维闪现，便是思考。
他思考了第一个问题，“我是谁？”
我与天地同在，我是谁？
此后天地初开的无数岁月倏然而过，顽石有了思想，不断思考着“我是谁？”或者“我是个什么？”这类问题。
顽石有了感觉，感受到日月之辉天地灵气沿着周身气窍不断涌入，又如沙流漏斗，永远填不满。进而又有了听觉，听到风声雨声雷声，听到了万物之声。
顽石始终看不见，但悟空能看见。
他在自己的梦里，他是一缕意识，一个念头便能翻越千山万水的渺远距离，一个念头便能踏过桑田沧海的无涯时光。他看到了山巅那两个身影，他们在讨论自己，言谈之间对自己的“身世”颇为了解。
二人直上九天，悟空带着好奇，飘然而随。梦境里，云山万叠，路途飘渺，他明明一路追着那两个朦胧的身影，却又似直下归墟。
那是个岔路，向上是九重天阙，向下既是深海归墟。向上走他能明晓自己由何而来，然而他却选择一路向下。
因为他看到了被一片蔚蓝深邃重重包围的红影，那是渺渺......
她蜷缩成一团，四周海水激荡，雷霆千钧，她双眸紧闭，修长的眉皱在一起，因为太过痛苦，脸色较平常苍白了数分。
“渺渺，你在哪里？”
很久没有见到她，所以做梦都会梦到吗？
他熟睡的脸上终于有了细微的表情，思念总是一种美好的情绪，他不禁嘴角微微扬起。法力流转间，披风发出耀眼红光，在他周围形成一道结界，笼罩住整个水帘洞，风息月无声，结界之上真元激荡，凝结了极其浩瀚磅礴的力量。
......
“丫头，你以为这一切是个偶然，但我倒觉得你是最合适的人选。”
归墟之水聚集压缩之下，空间扭曲，无数道细微却锐如利剑的水流射向四面八方，幸运的是此处没有任何生灵，免去了血染碧海的惨烈画面。
鲲鹏祖师望向她的目光充满着睿智以及欣赏。
渺渺苍白着脸，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他继续说道，“我本就不赞同他们选的继承人，如今你成了妖皇，而不是山顶的那块石头，老夫甚是欣慰啊。”
渺渺有气无力地看着他，依旧没有说话，归墟里的时间是乱的，或外界一年等于归墟一日，或外界一日等于归墟一年，时光不可前跃或倒退，却在归墟里被折叠伸缩。
终究是，不知今夕何夕。
“想来那块石头一定与他们性情如一，该如何形容来着？”他摇头做出思考状，“对！就是又臭又硬不知变通，行事作风一往无前，总是想要打破一切规则，真是不知天高地厚！所以他们败得很是惨烈，由此观之，那块石头也是一样的结果，但你不一样。”
鲲鹏祖师认真地看着她，“我觉得，你比他们更有智慧。”
渺渺回以疑惑的神情，似乎在问他，相识不过数日，如何看出我聪慧？
她不说话，是在节省力气以抵抗痛苦。所谓传承，是对妖族浩瀚历史的续写，是对妖皇理想与志向的继承。每一刻，无数的记忆与画面在她的神识里涌现，妖族的底蕴何在，妖皇殿里的神器，六道三千界的余部......她一点一点明白，从这里走出去之后，该做什么，如何做，怎样做。
然而有那么一瞬间，她听到了悟空的声音，“渺渺，你在哪里？”
他的声音一声声重复响在耳边，她确认那不是幻觉，眼中亮起光彩。然后她感觉到他的修为在节节攀升，虽不知他遇到了什么机缘，但这总归是一件好事，她眼中的光彩更盛，苍白的脸顿时变得灿若朝霞。
她笑了起来，那个瞬间，仿佛有一道耀眼的极光，照进归墟里，驱散这无穷的黑暗与寂寥。她本就是世间绝色，脸上做出这样的生动的表情，足可艳动九天，令日月群星皆失色。
鲲鹏祖师的眉毛高高挑起，比起惊艳，他眼中更多的则是暧昧，“真是没看出来，原来你早就已经嫁人了么？”
渺渺不明所以地看着他。
“思彼所思，想彼所想，虽隔三界越苍溟，神魂亦可相通，非阴阳交泰行双修之法，如何能有这等默契？”
万年里他曾不断地将天地之力渡给她，再加上自己留下的那个印记，命数早就羁绊不清，是以彼此有所感应也不奇怪。
我嫁不嫁人关你什么事？
此刻眼前这个老头一脸暧昧，形容猥琐，面目可憎，简直就是为老不尊！渺渺气结于心，想开口骂人，眼中看到灵力波动下的水剑凭空穿过他的身体，无影无形，没有造成任何伤害，她又把即将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。
自己何必跟一缕残魂计较？这是不知在归墟里存在了多少万年的一缕魂魄，只因寂寞太久而成了话痨，只怕你解释反驳一句，他马上就可以问出千万句。而自己的私事，如何能与外人道？
她哼了一声，索性闭上了眼，不再说话。
鲲鹏祖师饶有兴味，继续老不正经地说道，“哎丫头你不要生气，我妖族向来生性豪放，于这男女之事......”
渺渺直接转过身去，背对于他，以示自己不想再听此等废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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